当然,她凭借一己之力庇护了更多迷失方向的孩子,已经是位值得尊敬的成功母亲了。

想到这里,福泽先生不由小心移动视线看了看踢踢踏踏走在身边的兰波小姐一眼。黑色蓬松的长发带着点卷曲披在肩头,肆意又懒散,和她本人一模一样。

“你看什么?”

干部小姐就着暖融融的阳光伸了个懒腰,侧过脸看向偷瞄了自己几眼的武士。福泽先生握拳咳了一下掩饰心虚,眼神四处游移想找个话题遮过去……他失败了。

本就不善言辞的人这种时候只会更加木讷,妙语连珠进而推心置腹什么的,这种设定从来没出现在他的人设表里过。

但是,兰波小姐想要欺负老实人的时候可不会考虑这人究竟努力到了何种地步才勉强保住人设不塌。就像恶意欺负铲屎官的猫咪那样,她突然停下脚步,等男士不明所以转头茫然看过来时又快速靠近:“你……在看我?”

福泽先生眼里心里顿时就只有亮棕色的眼睛了,不等他从上一个弯慢慢拐到这一个弯,兰波小姐缓缓后撤重新站到安全距离处歪歪脑袋:“我知道我很漂亮,谢谢你的赞美,福泽先生。”

福泽谕吉:“……?”我什么也没说!

忽然有种和小鱼干一起被猫嫌弃的憋屈感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两人继续沿着街道漫步,福泽谕吉有意选择那些不经常有警察巡逻的地方——不要误会,他只是不愿频繁向人解释为什么自己随身带了把刀……禁刀令已经颁布了百十来年,武士的刀连同武士这个特殊社会阶层一同没落。到如今更多只是博物馆里惊鸿一瞥的赞叹或影视剧中某种具有象征意义的角色,刀和武士,一起走进微微泛黄的夕阳,现在能看到的只有他们的背影。

为什么自己总是穿着传统装束还非得带着刀呢……少年时代同样是敢把藩主名字踩在脚下叛出家门的暴躁少年,不知不觉间几十年过去,曾经恨不得一把塞进垃圾桶的和服还有这把刀,却伴随着他一路缓缓走来。

大概这就是东方人与西方人的差别……

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身侧美丽得过了头的女士,突然再次意识到了一件事——她比她展现在外的外表要年轻太多,年轻到还有勇气继续叛逆着浪迹天涯。如果这个落脚点让她不满意的话,一个没看住就会像偶尔溜进家里偷东西吃的猫一样“喵”上一声再也不见。

“这么多年,你有回家看过吗?”

这句话,既是问兰波,也问自己。闯出“银狼”的名头后兄长就原谅了自己曾经的忤逆,不管怎么说,他仍旧像个武士那样效忠君主尽心竭力,家族也不会奢侈到排除能在政府中有话语权的成员。但是这么多年,双方也只默许了仆妇佣人们的私下来往,父母也好,兄长也好,族老也好,都在等自己低头,然后为杰出的年青一代铺平上进之路。

福泽谕吉知道,他回不去了。从他放下刀不再任人驱使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为了实现老师与自己共同的理想,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将自己的影响力重新归入家族势力,混杂着亲情与利益的情感太过沉重,兄长与族老们的期盼注定落空。

兰波呢?横跨大陆,穿越海洋,她是否有驻足回首眺望家乡的时刻?

“夏尔维勒那种全法国最愚昧的偏僻乡下有什么可留恋的。”

她撇了撇嘴:“我和我老娘闹翻了,然后离家出走,一开始还会偷溜回去看看,现在……大概出差去欧洲的话会翻越山岗远远看一眼就走了。”

“不过之前彭格列的奇妙武器让我和十年前的自己换了个个儿,也算回去看过。怎么了?”

兰波没什么乡愁,夏尔维勒让她厌恶,母亲过于严厉的管束让她痛苦,这二者都是她曾迫不及待想要逃离的东西。年龄以及天性的区别让她在关于家族和故乡的问题上采取了与福泽先生完全不同的态度。

不过福泽先生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这一点上了。

“你说……你曾经和十年前的自己互换过?”

他突然有了中不好的预感。

“没错,我记得当时的我正在一条河边钓鱼。母亲对几个孩子管得非常严,连每天每餐吃多少克数的肉食都明明白白,可是根本就吃不饱,如果去向她央求,得到的大概也只是一段祈祷词……兰波夫人是位虔诚的教徒,她认为适当的饥饿与寒冷能帮助去除掉儿童天性中的‘恶’,这样才会长成主膝边温顺的羊。”

“家里并不缺钱,父亲在军队里混得风生水起,不少达官贵人家的夫人小姐争相追捧他,寄到家的饷银要比得到时更多。但是母亲宁可施舍乞丐也不愿让自己的孩子吃饱穿暖,然后维塔莉因为贫弱感染了猩红热。没人给她请医生,也不许我去照顾,她被带走了,几个月后我只得到了一盒骨灰。从此以后父亲把我们和一笔钱都留给兰波夫人自己离开了家,再也没有回来过,我偷了母亲藏在首饰盒里的钱买票去了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