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角之灯

这病鬼十句话九句半都是假的,黑猫一时分辨不出来他是否在说骚话,但不耽搁它熟练地唾骂他:“你迟早死在这张口无遮拦的嘴上。”

奚将阑纵声大笑。

十二居是一处破破烂烂的医馆,墙角盛开着一堆乱七八糟好像鬼爪的藤蔓,扒着墙长到屋檐,开出漆黑的花。

看着这医馆并不像会治病救人,反而好似鬼宅。

牌匾还掉了一半。

将门推开,穿堂风呼啸而过,将奚将阑病怏怏的身子吹得微微一晃,忍不住捂唇闷咳几声。

他走进昏暗无光的医馆内,正要拿火折子点灯。

突然,一个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像是伺机而动的毒蛇。

“奚将阑,你躲得还真深。”

“嗤——”

火折子刚好窜起一簇火苗,将狭窄的医馆照亮。

奚将阑的手一僵,苍白的指腹因用力而泛起不自然的青白之色。

他肩上的猫直接炸了毛,慌不择路地往奚将阑后颈躲。

医馆一整面墙全是药格,一个身着鬼字纹墨白袍的男人大马金刀坐在桌案上,手漫不经心拨弄着破破烂烂的木匣子。

细看之下,那匣子里竟然有各式各样的伪造玉令。

男人勾起一个神兽獬豸纹样的半成品玉印,啧啧道:“不错,连獬豸宗的玉印都能仿制得七八,好手艺啊——盛焦知道你冒充他的身份招摇过市吗?”

奚将阑一愣。

刚才他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吗?

奚将阑视线落在桌案上萦绕无数黑雾的鬼刀,故作镇定道:“养家糊口的小玩意儿罢了……酆聿,许久未见,你的鬼刀都认主了?”

“可不是吗?”酆聿哼了一声,“六年时间,高高在上的奚家公子都能变成修为尽废的病秧子,我的鬼刀认个主又有什么稀罕的。”

奚将阑干咳一声。

桌案放着一盏犀角灯,那是十三州各个地方传消息的法器,造价不菲,龙飞凤舞的字迹正漂浮在灯火之上,好似撞火的飞萤。

酆聿漫不经心摸着犀角灯,似笑非笑道:“你说,如果我将你在此地的消息说与盛焦听,你还有命活吗?”

奚将阑:“……”

那必是有十八条命也不够活的。

黑猫小心翼翼道:“你旧相识?”

奚将阑唇轻轻动了动:“仇、仇家。”

黑猫心想你怎么那么多仇家,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多大仇?”

奚将阑保持着微笑,警惕地桌案上那把萦绕黑雾的鬼刀,唯恐酆聿突然暴起,一剑削了他狗头。

“看到他那把本命刀的断痕了没,漂亮吧?——我毁的。”

黑猫:“……”

黑猫一蹬后腿,溜了。

奚将阑:“……”

六年前,奚家如日中天,家世显赫,执掌中州三境。

奚将阑十三岁入天衍学宫的诸行斋修学,同窗皆是同龄中数一数二的天纵奇才,酆聿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丰州酆家长子,能御厉鬼,可通阴阳,性子诡谲阴郁。

两人本是互看不顺眼,但因都被盛焦那厮狠狠收拾过,所以同仇敌忾,臭味相投,不重样地连骂盛焦三天三夜,结下深厚友谊。

只是“兄友弟恭”没多久,奚将阑手欠无意中将酆聿得意洋洋炫耀好久的鬼刀折断后,那点不靠谱的“情谊”顿时烟消云散,化为仇恨。

酆聿暴怒,操控厉鬼追杀奚将阑八千里。

最后还是盛焦将奚将阑救下,才保住一条小命。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奚将阑尝试着问。

酆聿两指一弹,犀角灯上的飞萤落灰灯芯中,转而燃起一簇鬼火似的幽蓝光。

“他们告诉我的。”

奚将阑还在疑惑“他们”指谁,却见鬼火燃起的刹那,无数面目狰狞的厉鬼密密麻麻挤满整个医馆,比方才不点烛还要阴暗。

奚将阑:“……”

寒风裹挟着厉鬼身上的寒气呼啸而来,好似夜半三更回魂的鬼泣。

奚将阑本就病弱,被寒风一吹呛得咳了几声,脸色苍白如雪,怔怔地说:“你也想要我的命?难道……你和盛焦联手了?”

酆聿最厌恶盛焦那张棺材脸,闻言脸顿时拉下来了,冷冷道:“谁同那锯嘴葫芦同流合污?!我只是自己想杀你泄愤,祭我鬼刀断身重淬之苦!”

“不必多说,我懂。”奚将阑幽幽叹息,“盛焦这些年一直想我死,为此还下了搜捕令,拿我的尸首去獬豸宗能得到悬赏灵石十二万。酆聿,我懂你,我真的懂。”

酆聿:“……”

酆聿本能觉得不对,但还是被他的话牵着鼻子跑,从桌案上纵身跃下来,墨白衣袍翻飞,怒气冲冲。

“谁稀罕那十二万灵石?!本少爷可不是盛焦那个穷鬼,用得着拿你的尸首去领悬赏?瞧不起谁呢?!”

奚将阑说:“是是是,酆少爷自然腰缠万贯,乃十三州首富——那你为什么要杀我呢?”

酆聿:“?”

酆聿噎了一下。

其他厉鬼面面相觑。

酆聿很快反应过来,抄起鬼刀就要砍人:“我杀你,只是私怨,和盛焦无关!”

奚将阑满脸虚弱,明明一副病歪歪的模样,说出的话却让人恨得咬牙切齿。

“你不必多做解释,就算你要拿我的首级去同盛宗主邀功,我也不怪你。谁叫我现在落魄,不如人家盛焦身份尊贵呢。”

酆聿被他的“善解人意”气得脑瓜子嗡嗡的,当即暴怒地挥刀朝着奚将阑面门劈下。

再听这混账多说半句,他都要被气成厉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