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传唐方一战

大侠传奇 温瑞安 32472 字 2022-09-13

“两百一十四次。”

雷以迅道:“以一个江湖中人来说,这数目并不算多。我已四十八岁。”

“都能取 ?”

雷以迅点头,然后缓缓的道:“不能 的我就不打。”

“给你打败的人有没有找你报仇?”

雷以迅并没有立即回答。

他以一种“战斗”的眼神望看唐方。

唐拿西却反问:“你问这些做什么?”

“我好奇。”

唐方笑了,酒涡深深。

加两朵矮在笑颜里的梦。

“我不明自雷伯伯杀气腾腾的,为什么会取蚌外号叫”四溅花“?”

唐拿西笑了。

他低首去弹他指甲上的呢垢。

一时间,房里只剩下他弹指甲的声音,还有外面院子池塘鱼儿冒上水面来吐泡泡的轻响。

不知怎的,唐方有点毛骨悚然起来。

“你真想知道?”

雷以迅问她。

唐方本来有点心栗,要答:不必了,但一句话到嘴边,倔强的她却说成一个字:“是。”

突然之间,外面轰的一声,水花激射到窗擂上,泼剌剌一阵急响,有几处窗扉的糊纸都给激破了,连房间彷佛也摇晃了一下,连桌上的鱼缸也给震碎了,玻璃散了一地。

唐方体弱,几乎便要从床上栽倒下来,唐拿西不知何时已悄然到了床侧,一伸手就扶住了她。

“这就是匹溅花,”唐拿西温和的道,“你看,爆炸的时候,不也是水花四溅么?”

倏尔,窗外人影闪动,至少有二 十人已然兵器在手,一齐掩至,但悄无声息。

雷以迅自襟里掏出一面统有五只眼睛的旗子,扬了一扬,那些无声无息掩至的人,立刻都无声无息的不见了。

看来,这地方卧虎藏龙,防守之密,恐怕还不在唐家堡之下。

一条鱼自爆炸时激飞进来,落在地上,下半身子已经炸碎了,上半身子仍在地上挣扎跳动看,张看嘴艰难的呼吸看。

唐方看它难过的样子,巴不得使暗器杀了它,但她完全失去了动手的能力。

看来,这条受伤的鱼来杀她,远比她杀它来得容易。

“你刚才问我:给我打败的人会不会找我报仇?”

雷以迅这才一字一句的道,“你觉得他们在轰的一声后,还能找人报仇吗?”

唐方静了半晌,忽然道:“廿四叔,请你帮我一件事。”

唐拿西望了望雷以迅:“你说。”

唐方虚弱的说:“替我杀了那条鱼。”

使她心悸的,不是那爆炸,不是那四溅的水花,甚至也不是这条垂死的鱼,而是她自己失去了任何抵抗的能力,而且她也不明白雷以迅还坐在这儿说得好好的,到底他是怎么使外面的院子的池塘爆炸起来的。

这时。

罢才溅泼到窗橘上的水,正一滴滴的落在桌上、地上,塔的一声。

声音很轻。

“你看怎样?”

“‘快哉风’的毒力已完全袂除了。”

“我当然不是问这个。”

“至于”十 点“的毒力,早已潜入唐方的脾胃里,她决不会有所觉,就算有所觉,以她对毒药一无所知,也决不会解得了。”

“这样说……”

“她会一直四肢无力、倦倦欲睡、樵悻消瘦下去。”

“我是问:她还有没有内力?”

“有。但运不起来。”

“运不起来、发不动的内力,轨形同没有内力。”

“对。”

“也就是说,如果现在她要试发暗器,也只有技法,而全无功力了?”

“是。”

“……唐物和唐也可靠么?”

“绝对可靠。只要唐方要练暗器,因为失去了功力,便不能在室内练习,否则很易伤己。只要她到花园练习,就一定逃不了唐也和唐物的眼□,而且,也一定会通知我。”

“你也一定会通知我。”

“这当然了,二哥也一定会通知 哥。那么,失去了内劲只剩下技法的”泼墨大写意“、”题诗小留白“的秘诀,尽在眼底。”

“……唔。这是老妖婆子的绝技。多年来,你和老二耗尽心力始能悟出要先有泼墨之洒然才能写意出招,先有诗意盎然才会有留白之美,差点就给江湖上倒过来流传的句式:“写意大泼墨”、“留白小题诗”误导了。

如果破不了这两道暗器,根木收拾不了老妖婆子,若妖婆子一天仍掌大权,唐家堡就不是你们可以主掌的。

“”是,所以要使唐方道出秘诀。

老妖婆子一向疼她,把这两门绝技尽援于她;她性子倔,如果逼她,她 死也不会说的。

唐门自绝手法独特,就算封闭她全身穴道,用药力控制她运聚内劲,只怕依然制不住她一意自绝。

所以咱们以逸代劳,用这法子…

“”她就在这里耗,干耗著,岁月老去,年华逝去,时光飞逝了,这样一个伶俐活泼美丽的女子,若她还有多大的能耐,还能沉得住气来。

“”还是二哥这点子厉害,害了她,还要她拿咱们当恩人看待。

“”不过…

“雷以迅脸上显出有点忧虑,而脸上越有郁色眼中杀意更盛,”唐方 是聪明女子,她要是坚不肯在院子里习暗器,而躲在房里练, 可伤己,也不愿秘技可能外泄呢?

“”放心吧,二哥,就算她在房里打蚊子,我们也会知道死了几只。

“唐拿西把沾垢的指甲捺在唇边磨著,”她来了这里,还怕她飞得上天吗?

只不过,她不是要拜谢大当家么?

这可如何处理是好?

“”这倒没什么!

“雷以迅道,”给她见见吧,不然,教她生气,反而节外生枝。

“”对,先得教她妥妥贴贴的,日后讨她来做小老婆,也服服贴贴。

“”你不怕她性子倔得很么?

“”怕?

有什么好怕?

我教她求生不得,没了武功,到时候连暗器也毁去,我要她怎样就怎样!

“”说什么她还求死却能呀:再说,她可是你的同门后辈吧:我看你还是收心养性,把她让了给我吧!

“”二哥有心要她,我怎敢有非分之想:难怪刚才二哥看它的神情…

先前二哥叫温四弟药莫下得太重,我现在倒明白了。

“”…

明白就好。

要不是她还有用,刚才她还没醒过来的时候,我就要一偿风愿了。

算了吧,这次雷、唐、温 家联手的‘图穷’行动,这两门老妖婆的拿手绝技的秘诀是志在必得的,还是先办完公事之后再好好的乐吧,说什么也得忍一忍再说。

“”只要花头北的唐悲慈一夥不来搞 ,这件事就十拿九稳,断无所失。

“”唐悲慈他有这个胆子么?

就算他生疑,又能拿看什么证据:除非他能请动 十年不出唐门的老妖婆出山,否则,他能有胆子硬闯直排咱们这花、雷、唐、温四大家族联手组合的‘五飞金’么:如果老妖婆子亲自出马,那更是正中下 ,自寻死路,咱们向“五飞金”总部求援,‘图穷计画’便可以提早发动了。

“”所以,唐方是呼天不应、唤她不闻,只有任我们宰割了。

“”对。

雷以迅和唐拿西边谈边行,显得铸曙满志,因已一切纵控在手,已不必多耗心力了,话题转到:“老二怎么还没回来?”

“他和唐不全、雷暴光他们还有事要办,一风亭那儿既要收拾残局, 头北那儿也要留意,此外,五七弟给我当众打了一记耳光,面上不好看,心里不乐,他也得替我安顿安顿,可不能老让我充当坏人啊……”

两人渐谈渐绕看荷塘行远了。

池塘里依然漂浮看些先前炸碎了的残花断荷,在水流的漩涡上打转不去。

缸公子

水滴的声音很寂寞。

水流的声音也是。

终究,人生是寂寞的。

唐方看著荷塘的水流自暗槽里吸进去,然后又自龙嘴里洒出来,流水就信样回圜看,几朵花在水面上打转,始终转不出去。

正像它的岁月一般,无所事事,无可等待,流水和落花一样的转不出去。

也许是因为没有出口吧?

她的病没有好起来,且一天比一天虚弱。

个月前还明阵齿伶俐清爽的她,给病意耗得只剩下倦意,还有相伴不 的?她用手探著水流。

水很暖。

天气转温了吗?

还是她的手太冰?

今天好一些了吗?

总比昨天好一点了吧?

尽避她其实并没有好转,(一天下一次的毒,毒只有积得更深,怎会好转? )但她总是认为自己每天都比过去的一天好一点点。

“今天觉得怎么样?”

她听到有人间她,恍惚间,好像是太阳的暖意在发问。

其实问她的人已间了第 遍了。

她衰弱得甚至失去了听觉。

“嗯?”

“好一些吗?”

一个满脸病气、满 酒气的公子已到了她身边,就坐在他携来的一缸酒坛子上,也带看满满的关 和问候:“好一些了吧?”

“好一点了。”

她照往常的答,像说一句经常的谎言。

“可有服药?”

唐方点头。

“好,我跟你把把脉。”

唐方把手伸了给他。

这满身都是病气和酒气的青年,只有双眼充斥看令人不敢迫视的正气,而他好像也为了自己目中流露过别的正气,而不敢正视唐方(至少,他为自己这样解说,而不愿承认是因为唐方的娇媚英丽吧)。

阳光下柔弱的小手,和水流映看一张美脸,令人觉得这是一幅画里的人间。

唐方反问他:“怎么样?”

他望酒缸:“是好一点了。”

唐方也看酒缸:“你又喝酒了!”

鲍子微唱:“人生在世,怎能不醉!”

唐方氓嘴:“要醉不一定需喝酒。”

鲍子笑道:“喝酒真是人间一大享受,醉了才可以放荡形骸,才可以尽情任意。”

唐方笑道:“真正尽情任意,真的放浪形骸,又何必藉酒行之?喝酒才能尽情,醉了才能潇酒,那就不是真情、还不够酒脱。”

鲍子叹道:“那是因为你不懂喝酒,或是不知人间险恶。你该 我一醉!”

唐方笑道:“我病成这个样子,还能喝酒?”

鲍子傲然笑道:“你的痛 酒无涉。喝酒不会有害,我‘ 缸公子’温约红说的,大抵天下无人敢说不对。”

唐方笑说:百你对毒力和药物的精研,谁又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

只不过我一向不喜欢喝酒。

请我喝酒?

那是跟我有仇!

“温约红惋惜的说:“那是因为你从未醉过,醉过便知其妙无穷。”

唐方道:“我早已醉了,又何必喝醉!”

温约红试探看问:“还是喝一点吧?”

唐方坚情的笑道:“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请我喝酒就是找我麻烦。”

温约红望看这个在病里尚且绝艳的女子,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好吧,既然你不肯共醉,让我独醉去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我几时才可以去拜见大当家?”

唐方忽然问,“我不是要等到拜别他的那一天才可以见看他吧?”

“什么?”

温约红似吓了一跳,“你到现在还没见过花大 主?”

唐方觉得阳光泛花,一阵昏眩。

这种天旋地转的感觉,是一天比一天厉害,而且频密了。

她开始感觉到死亡的经手开始掠过自己身旁体侧,要轻轻的把自己的眼盖合上。

常常,在一失神间,她都可以睡著而不知不觉,睡了整整一天,她还以为只打了一个纯。

这一点,令她觉得非常悲伤。

不,不可以,在它末把她覆没之前,她一定要推开这些柔和的覆盖,残酷的掠夺。

“从我来这儿开始,要求到今天,”唐方有点诉怨的,但又恰到好处,并未构成痛恨,“到现在,花大当家是男是女我都不知道。”

“好,”温约红下定决心的说,“我跟你设法安排。”

“那么,”唐方柔声的说,“我几时才可以走?”

她觉得这好酒的神医一向对她都应是善意的,所以她才这样问。

温约红似 电似的一震,然后才说,“你病成这样子,只怕远走不出门口,就要回来躺著了。”

然后他匆匆的说,“我有事,要走了。”

唐方强抑住心头的失望,浅笑道:“怎么?公子又 去喝 缸酒了吧?”

温约红拖看他那看似蹒跚和酩酊的其实是踉跄和逃避的步子走远了。

他一面走看,双手抱看酒坛肚子,咕噜噜约又吃了十几口酒。

然后喃喃自语的说:“我的酒里原有你的解药,你真不懂我的心事。都错在你不会喝酒。”

他伤 的自语,唐方当然不会听见(何况她的听觉已不如以前灵敏了)。

他仰脖子又想喝酒,却见瀑里映著一个巧笑倩兮的唐方。

他饮得下她吗?

“花大当家要见你。”

“什么时候?”

“现在。”

现在是华灯初上的时候。

这山 唐方还没好好的走遍。

一个像她那么爱玩的女子,没有理由不邀游这美丽如昼的山 的。

可惜她走不动。

她多走几步,都会倦得像四肢百骸散脱一般。

但她每天都想:我总算此昨天好上一些了吧?

就算她走得动,这 里遍布机关奇阵,她若无人指点引路,也绝转不出去。

现刻,有两个小女孩撬扶她,走路,对她而言,非要人撬扶看她才能 任。

暮色四合,燕子穿梁越脊,回到旧巢,唐方想到自己已多时末施展过一向得意的“燕子飞云纵”。

这儿比意想中更大。

走过山、走过水、越桥穿亭、转阁回廊,这儿平静宜人的景致略带凄凉。

唐方毕竟是唐家堡出身的人。

她依稀能看出这儿是看似平静无波,其实暗潮汹涌,在这生美轮美奂、如诗 画的亭台楼阁中,不但防卫森严,简直是危机四伏。

奇怪的是,就算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唐方也感觉到这种危机。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儿发生了还是发生过抑或是将要发生什么事? )廿四叔、川二叔,还有雷伯伯、温公子他们都对自己那么好,还有过救命之恩,唉,都是自己这个不争气的病…

忽然止步。

她们已到了一处房门前。

唐小鹤和唐小鸭马上止步。

看她们恭谨的神态,不但是不敢越入雷池一步,彷佛这一步跨出去,就是天涯末路、还见血封喉。

从此看去,房间很黯。

很黯的房间。

“进来。”

房里的人用带点命令的语气。

语音极冷。

唐方走了进去。

只她一人。

她虽然倦,而且累,但她不怕。

她虽年轻,所闯的江湖也有风有浪,但仍未经大风大浪,她从未怕过谁:越是强敌,她越不怕。

她只因而感到振奋。

她虽只闯过小小的江湖,但她 有大大的胆子。

其实江湖无分大小,敢闯就是江湖。

房间没有灯,但有光。

扁是从外面的烛光映进来的,所以淡得有点浮泛。

她看到一个绝美的人。

男子。

一个令人感到“残艳”的男子。

他的眉宇略带挹色,眼神看似深远,但又流露出一种空洞的寂寞或者那不像是眼睛,而是像沉在海底一千九百八十九里下的珠宝,而且已经沉了一千九百八十九年了。

唐方说:“这里很黯。”

那人说:“你不是要拜见我吗?”

唐方说:“我根本看不清楚你的样子。”

那人说:“亮灯你也不会看得清楚我。”

唐方说:“我不喜欢故弄玄虚的人。”

那人说:“你要见我就是要说这句话?”

唐方说:“本来还有的,但你摆架子,装神秘的,我不喜欢你,所以不想说了。”

那人道:“你住在我这里,力气全消,你还敢这么凶悍?”

唐方英了:“难道你要我耐心守候,等到有一天我连站起来的力量都失去了的时候,才跟你斗嘴不成?我现在不凶,什么时候才凶?”

那人忽然问:“你有酒涡是不是?”

唐方倒是诧然:“你自己不会看?”

那人忽把话题一扯:“你是说:如果你又回复了功力,你就会温柔些是不是?”

唐方又笑了:“给你看的温柔不是温柔。自己的美、自己的温柔才是真的温柔。既然又美又温柔,更应该凶些了,不然要给人觑准了欺负。”

那人彷佛也有点笑意:“你总有理由儿的。”

忽又问:“转来你不像是有病。”

“我是有病。”

唐方说,“既然我的身体已经病了,为何我心里不能开朗些?”

那人静了半晌,才通:“那是因为你未曾真的病倒过。”

唐方笑道:“我病得快要倒下去了,还说没病饼!”

那人真的有点笑意了。

这微微的笑意牵动了他那残艳的风姿,彷佛是一缕活著的美,像对方飞掠了过来,“你很美!”

他问,“美人只有两种,一种是美丽,一种是媚丽你是那一种?”

唐刀半带玩笑说:“你眼力太差了。我当然是两者皆有。”

那人笑了,且笑道:“唐方姑娘,你既然一直都不肯拜见我,让我先拜见你吧:我是‘五飞金’的大当家花点月,素仰素仰,幸会幸会。”

唐方笑道:“这还差不多。大当家的,你好。”

天天如是

两人谈了一会,都觉得甚为投契,谁都不摆架子(要说架子,只怕失去武功的唐方要比花点月更大),谁都没有架子。

不过,从开始到现在,花点月只是谈笑,并没有站起身来。

“听说在一风亭比暗器,”花点月有时像是在看人,又像不是在看人,有时像是在看人,又不像是在看人,“你输了就哭了是不是?”

“传言真可怖!”

唐方忿忿的说,“我流泪是因为不公平。后来因生气自己那不争气的泪,越气越哭。”

花点月笑了:“自己不妨流泪,不可以让这世间流泪。”

“这世间流不流泪可不关我的事,”唐方倒满有兴趣的观察他:“你志气倒是不小,难怪当上‘五飞金’的老大。”

“山高月小,志大才疏;”花点月笑了起来,“水落石出,打草 蛇。”

唐方奇道:“后面两句是什么意思?”

“没有意思,后面两旬,我是在骂自己。”

花点月忽然侧了一侧首,问:“你在舔舌头?”

唐方一征,随即爽朗地道:“是啊,我有点口渴。暧,你眼力也不坏嘛。”

花点月只问:“唇上的胭脂一定很好吃的了吧?”

唐方又是一怔,“好不好吃, 你何干?”

花点月道:“如果好吃,我就要试上一试。”

话一说完,他就飞身而起,右手食指迅疾的沾一沾唐方的唇,然后已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全似没有动过一般。

唐方知道,就算她武功末失,就算施展“燕子飞云纵”,也躲不去花点月这来去如风,倏忽如神的一点。

只听花点月说:“你的胭脂有酒味。”

唐方愤笑:“对一个失去还手能力的女子,你这样出手实在不配当大当家。”

“其实当不当大当家我都无所谓。”

花点月说,“不过,你的武功倒真的没有恢复。”

唐方晒然道:“要是恢复了,我早已向你动手了。”

花点月笑道:“你会是我对手么?”

唐方冷笑道:“天下那有必赢的战斗?有时打不赢,也要打。”

“好,难得你武功全失,英气仍在!”

花点月拍一拍他身侧的酒撮子,“你渴了,这是三缸公子送我的酒,好酒,你也来喝几杯吧,没有毒的。”

他斟了一大杯,然后慢慢抓住酒杯,牢得像抓住的是一条鱼,然后徐徐倒进嘴里,甚至连酒流入他咽喉之声也依稀可辨。

由于他喝酒太过谨慎,彷佛那也是一种谨慎的酒。

唐方转身使走:“我不喝。”

花点月放下了酒杯,有点惋惜的说:“这样好的酒你都不喝。”

唐方道:“我不喜欢便不喝。”

花点月间:“你还是介意我刚才对你忽使的那一招么?……我不是不尊重你……我是有苦衷的。”

唐方冷然道:“我看不出有什么苦衷。”

花点月微叹,欲言又止。

“我的命是你们龚头南 里的人救的,毒也是你们解的,我特别来拜谢你。”

唐方说,“现在已拜谢过了,就该拜别了。”

花点月道:“你……你还会再来看我吧?”

唐方笑了。

嫣然。

“反正我一时 刻还好不了,”唐方说,“我还在 里,你是 主,只要你一高兴,你随时都可以来看我的。”

她是个刚烈的女子,但从来都不记仇。

她烦恼得快,但开心得更快。

何况,一身绝技的花点月并没有对现在一无武功的地做过什么太过份的事。

做人能记恩的时候,何必偏要记仇?

所以唐方脾气虽大,但很温柔。

她那一对柔弱无骨的肩膀,对担当大事一向举重若轻,更重要的是,她懂得教人开心,也懂得让自己开心。

荷塘的莲花又盛放了,似都忘了五十二天前的摧毁。

流水流入荷塘叉吸入水槽再自龙首注入荷塘,就算别人不知,但唐方知,荷上的靖蜒得悉,塘中的鱼儿也知悉。

日子天天如是。

快人暮的时候,夕阳下得比任何时候都快,甚至要在湖外山边疾坠下去,发出“斐”的一声,然后有只吃饱就爱睡的懒描会伸懒腰打了个呵欠。

天天如是,日日如常。

晚上的流水流得比白天快速一些,水里一些蝌蚪、孑孓都比较活跃了,偶尔塘里的鱼会遽冒土来吐-个泡,像禁宫里一个缤妃在偷偷叹了一息。

天天如是,日日如此。

缸公子温约红来给她探病,唐拿西常来鼓励她多练习暗器,不能因功力不济而荒疏了,雷以迅过来看看她,像看一只他一手养的鸟雀,然后不表示不满意也不表示满意的就负手

去了。

每日如常,每日如斯。

她仍有给窥视的感觉,好像体内有看另一个人,监视她一举一动,今天一不高兴就吃掉她半个内脏,然后明天一个高兴时又吐出一颗不属于她的心。

日子天天如是,毫无新意。

她的体力,算是一天比一天恢复了,但病却似一日比一日更重。

地想回家。

她很想回家。

但她病没好,廿四叔当然反对。

她也自知病成这样子,恐怕也走不出这些片门、回廊、荷池、花圃,她有点觉得这像是一场幽禁,但她又不忍误解要帮她的人之好意。

天天如是,岁月 心。

她闲时无聊,看看一只蚂蚁,从阶前爬到假山之后,好像跟著她就可以回到蜀中唐门,或者她会把她的音讯带到院花萧家。

天天如是,其间她也和花点月见了几次面。

几次都是花点月来找她。

她和花点月很谈得来。

花点月是个很奇怪的人。

他好像熬过许多事情,所以好看得却有历尽沧桑的感觉,但其实他还很年轻。

她更不明白从花点月住的“活房” 自己住的“移香斋”那么近,花点月却为何还是要乘座舆来?

“你会病好的,”花点月常常安慰她,“事情坏到了尽头,就是好的开始。”

“为什么事情坏到极点了,不也照样坏下去呢?”

唐方反问他:“你怎么知道否极一定就会泰来?”

“因为这样想,就会对自己好一些。”

花点月的回答很坦诚,“凡是对我们心情有帮助的事,不妨多想一些。”

唐方只好想自己明天就痊愈了。

那时,她就可以纵身越过荷塘、越过柳枝、越过围墙…

回到她那小小的江湖,大大的天下去…

这样想的时候,一面哼著首小调,她的眼睛也注目向远处。

这样一看,她才看到远处假山般有一个人也在看她。

眼神很奇特。

这人让唐方觉得有些眼熟。

却似在哪儿见过呢…

这人看著她,眼神快要给毒哑了似的,吞吞吐吐看一些奇怪的讯息。

然后,他画看脸容向她伸了一伸一只手指,就转过脸去。

就像完全没看见过她的样子。

━━他不是那次在一风亭败给自己的那个人吗?

━━他伸手指干什么?

━━真是个怪人!

唐方也没细想,过了不久之后她就忘了这个人。

可是,这刹那间的相遇,却教徐舞怎生得忘?

那天,自唐拿西看人扶走唐方之后,他就茫茫然像给抽去了魂魄,无枝可栖,无可适从,直至有人唤他:“徐少侠。”

徐少侠…

他费了好大的动,才弄清楚原来对方叫的是自己。

唤他的人容色凄厉,但腮边也有一双酒涡。

这酒涡跟唐方是一样的,只不过,她绽在唐方脸上,像漩涡里一个美丽的梦;挂在这老人颊边,就像树干上的两个痂瘢。

徐舞定过神来,问:“阁下是……?”

那老人道:“我是唐悲慈。”

唐悲慈名动天下,暗器手法,出神入化,武林地位,也非同小可。

据说,近年来,能直接受命于唐老太太行事的人,唐悲慈是极少数中的一个。

徐舞没精打采:“可是我不认识你。”

唐悲慈道:“可是我们却认识你。请借一步说话。”

然后他加了一句:“是有关唐方的事。”

这最后一句话。

完全打动了徐舞。

徐舞跟唐悲慈走到一风亭后山的屏风岩下,唐悲慈身后还跟了一个眉目英朗、鼻子又高又勾又削又挺的年轻人。

他下巴有一抹刀痕,看去还有点俏丽。

唐悲慈说:“他是犬子,叫催催,轻功还练得不差。唐方练的是”燕子飞云纵“,他练的是‘燕子钻天’,都曾得过老奶奶亲自点拨的。”

徐舞压根儿就不喜欢任何人跟唐方有任何相似之处,包括这老人脸上的酒涡━━只不过,他知道唐方一向对唐悲慈都很敬重,所以才会耐心听他说话,然后还等他说下去。

“他的轻功好,所以他跟了你很久,你都不知道。”

唐悲慈说,“连刚才你用厚布里著手拾起擂台上那柄斧头的举动,也都落在他的眼里。”

“我不知道一直有人钉梢看我。我不以为自己是这么重要。幸好我也没做过对不起人、见不得天日的事,也不怕人跟在后头。”

徐舞冷笑,“我把那沾毒的斧头保存起来,是不想唐家独门暗器就扔在那里, 一让江湖上宵小之辈借斧伤人,可是害了唐姑娘清誉。如果你们索回,我奉上就是。”

“你千 不要误会,”唐悲慈说,“我们找你,是因为唐方遇难。”

“刚刚唐姑娘就在这儿受了伤、中了毒,我就在这里,”徐舞说,“我怎会不知道。”

“不,我们是来迟了一步。”

唐自慈沉重的语气简直落地作雷鸣,“唐方落在那干人的手上,才是真正的遇难。”

徐舞这才吃了一 。

一大 。

“你是说……”

“是。”

唐悲慈一字一句的道:“唐拿西他们,才是真正要害唐刀的人。”

独舞

徐舞倒吸了一口凉气、退了一步“……你说什么?”

唐悲慈带点严厉的看看他:“你听过‘五飞金’吗?”

徐舞点头:“这是 南‘老字号’温派、蜀中西川唐门、江南‘封刀挂剑’雷家联台起来在江湖上另立的一个组织,并公推跟雷、唐、温 家都交好的‘星月楼’花家子弟来作首领。”

“我们果然没有找错人。”

唐悲慈目中已有赞许之意,“那么,‘龚头南’的‘五飞金’你可又有闻?”

“那是‘五飞金’最重要的一大分支。由‘空明金镖’花点川为首,而其他四位当家,莫不是 家中的杰出人物。”

徐舞如数家珍。

“对。但根据我们这 年来密布眼线,广泛精密的收集资料,发现‘五飞金’非但并未实际做到调解和联结 大家族的责任,反而成了一种分化和侵蚀的力量。”

“……我不明白。”

“其实,‘五飞金’这组织早已给江南雷家堡的人吞噬过去,成为倒过来意图藉此纵控唐、温二家的势力。”

“你是说……?”

“龚头南的‘五飞金’分支,就是这‘谋反势力’中的主干之一。在里而做 当家的唐堂正和五当家的唐拿西,全为二当家雷以迅所操纵。他们本在唐门不甚得势。所以早已结合雷家,要倒过来反噬唐门。”

“……这固然很阴险,但这却是你们 家之间的想隙, 我无涉。”

“可是唐方却刚给送去了龚头南的‘五飞金’。你刚才取去的飞斧,根本就不是唐方的,而是前几天已给暗杀了的唐门弟子唐泥的。斧上的毒,是一早就涂上去的,局也是老早就布好了的。”

“━━他们会对她怎样?”

“依我猜度:一,他们藉此扣押唐方, 一将来 唐门正面冲突时,他们可以唐方挟制老奶奶,老奶奶一向疼惜唐方。二,他们有意或哄或逼唐方道出如何运使‘泼墨大写意’、‘留白小题诗’的独门暗器手法,以便他日可攻破老奶奶的绝技。其实,这一切都是一个‘局’,唐拿西跟唐不全、雷暴光全是一夥人。”

“那么唐方岂不是很危险?”

“可以这么说。”

“那你们还不马上去救唐方?”

“也不必那么急。人在他们手上,打草 蛇,反而不智。再说,依我所见,唐方一向是崛性子,动粗难有所获。毕竟,唐方自绝经脉之法,制穴也制止不了,所以唐门子弟,一向绝少落于敌手,泄漏机密,这些唐拿西和唐堂正无有不知,所以,以诱骗唐方说出手法秘诀的可能较大,是以一时 刻,还不致立杀唐方。”

徐舞仍急个什么也似的:“那怎么行?! 一他们真要动手迫逼唐姑娘,那,那,那,那岂不是━━”“徐少侠放心,”唐悲慈脸上带了个诡秘的微笑,“‘江南霹雳堂雷家’布了不少伏子在咱们唐家堡,但唐门也不是省油的灯。就算在‘龚头南’的‘五飞金’,我们也还是布有眼线的 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他们还是会告知我的。”

“那么,”徐舞仍急如锅上蚂蚁,“你们也得去救唐姑娘啊:我愿意跟你们一道去!”

“我们不去,”唐悲慈道,“你去。”

“我去!”

徐舞又楞住了:“你们不去?”

“对。这就是我们来找你的原因。”

唐悲慈道,“如果我们现在就去”五飞金“救唐方,救得著,只得不偿失; 一救不著,那就赔了夫人又折兵了。我们据密报得悉:雷家的人已控制了‘五飞金’,也就是说,只要我们不动声色,就可以继续监视。而洞悉‘封刀挂剑’雷家的一切阴谋动静。假如为这件事而扯开了脸,那等于是打草 蛇,一旦失去了这个线索,就更不知敌人的虚实了,所以我们唐门的人,谁都不便插手此事。”

徐舞恍然,指看自己的鼻子道:“所以你们来找我。”

唐悲慈道:“你不姓唐。”

徐舞苦笑道:“我跟唐门 是毫无渊源。”

唐催催道:“我一路来跟踪你,发现你很喜欢唐方。你情愿为她做一切事。”

徐舞惨笑,喃喃地道:“……甚至牺牲也在所不惜。”

唐悲慈接道:“这件事的 也要有所牺牲,如果 一失败,只怕连性命都得要牺牲掉。”

徐舞道:“反正你们只牺牲了一个外人,你们毫无损失。”

唐悲慈居然答:“正是。”

徐舞反问:“假如我不幸失手,你们也不会来救我的了。”

唐悲慈道:“那时我们根本就不认识你这个人。”

徐舞冷笑:“你们到底是关心唐方的安危,还是不想她的安危影响到唐家堡的军心,或是不欲唐门独门暗器手法外泄而已?”

唐悲慈笑而不答。

徐舞白牙缝里吐出几个字:“你们真卑鄙!”

唐催催佛然,欲有所动,唐悲慈却即行阻止,只问:“你去不去?”

“好,我去!”

徐舞道:“你们毕竟已把利害关系一一道明,愿打愿挨的呆子才会去;正好我是呆子,我去,且怨不得人!”

“我就知道你会去,一定会去。”

唐悲慈带点慈悲的说。

“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这年头,有情有义的人活该倒楣。”

徐舞涩笑道:“不过,我一向都倒楣透了。也不在乎再倒这次楣。好吧,告辞了。”

唐悲慈问:“你要去那里?”

“到龚头南去,”徐舞讶然,“救唐方呀!”

“不行,你这样去。有去无回;而且,也救不了唐方。”

唐悲慈道:“‘五飞金’的五个当家,你都非其敌。尤其是花点月,此子武功莫测高深,功力炉火纯青,你这样直闯,不是去救人,而是去送死。”

徐舞一想:是啊,这样纵牺牲了,也救不了唐方,便问:“那我该怎么办?”

唐悲慈道:“我们先得要争取对方的信任,要觑准一个目标。你要推倒一栋墙的时候,首先得观察她有无缺口?假如有,就从那儿下手,把缺口打成两个窟窿,把窟窿搞成一个大洞,再毁坏了它的根基,然后才轻轻一堆一推,它就倒了。”

徐舞问:“它的缺口在那里?”

唐悲慈道:“唐堂正。”

徐舞道:“听说他武功极高,暗器手法更是高明。”

“他就是花大多时间在武功上了,所以也太少用脑了。”

唐悲慈说:“他现在正在 头北附近窥探我们的虚实。我找一个跟唐门全不相干的势力,去埋伏他,而你却先一步通知他,让他可以及时逃脱。”

徐舞忽截道:“但以唐堂正绝世武功,也可以反攻对方这样岂不是又多了一个牺牲者?”

唐悲慈笑道:“你放心,要做大事,少不免要有人牺牲。”

徐舞本想问他:那你自己又不牺牲?

忽听一个粗重的声音道:“我就是那个牺牲者。”

徐舞转首,只见是‘山大王’铁干,虎虎有威的站在那里。

徐舞问:“你为什么肯这样做?”

山大王气唬唬的道:“因为我笨。”

然后又如了一句:“我一向看‘五飞金’的人不顺眼,雷家的人凡有钱的生意都做,他们把火药卖给我对头,曾炸死了我好几名兄弟。”

然后他一副烦透了的说:“女人,女人,总是只会累事,救了也是白救!”

徐舞不理会他,只是心忖:以‘山大王’铁干的实力去伏击‘五飞金’的二当家,的是‘门当户对’,唐堂正要应付他,决非轻易,他只没想到铁干居然肯做这种事。

所以他问唐悲慈:“接下来又如何?”

“你救了唐堂正,山大王迁怒于你,到处追杀你,你只好投靠唐堂正,他带你回‘龚头南’,要你加入‘五飞金’。你轻功佳,对奇形八卦阵法又素有精研,只要一进他们的地盘,就不难摸索出来龙去脉来。要救唐方,如需里应外合,山大王自然会义不容辞;不过,要弄通‘五飞金’的密道布阵,才能进攻退守,这是首要之务!”

唐悲慈说:“现在‘五飞金’欲图大举,正待用人之时,他们一定会让你加入,但也一定会防看你,不让你知道底蕴,一面会在暗中观察你,看你是否可予重用。”

徐舞道:“那么,加入‘五飞金’之后,一切行动,得要靠自己了?”

“不错。”

“不管我能否救出唐方,我的身分是否会给识破,你们都决不会来救我的。”

徐舞微微笑著,笑意充满了讥诮:“这件事,从头到尾跟你们都没有关系。”

“对。”

唐悲慈脸上一点郝意也没有:“完全无关。不过你进入‘五飞金’之后,我们总有办法使你可以跟我们联系。”

徐舞哈哈一笑:“这样听来,你们绝对安全,我则要身入虎穴,谁要是把这个任务接下来,那就不止是傻子,而且还是疯子了。”

唐悲慈静静的望看他,肃然问:“那你到底去还是不去?”

“去!”

徐舞断然道:“这样的事,我不去谁去!”

他原木是不屑于做这样子的事。

当一个“卧底”,为武林中人所鄙薄,为江湖中人所轻视。

可是位却是为了唐方而做的。

先前他为了接近唐方,不也一样放弃一切,不惜变成另一个人,来博取唐方青睐吗?

现在为了解救唐方出危境,更是义不容辞。

只要可以接近唐方,看见唐方,保护唐方,什么事他都情愿而无怨。

所以这件事,他能不去吗?

因此他一点儿也没有因此去险恶而忧虑,而反因可以再见唐方而奋悦:━━唐方唐方,天涯茫茫终教我见了你。

如果你出事了,我也不活了。

死也要死在一起。

他急若岸上的鱼,恨不得马上就去。

一切如计画中进行。

如愿以偿。

“金不换”唐堂正依然在 头北打探唐悲慈和唐门的人在那儿的实力。

“山大王”果真调集人手,去伏袭他。

徐舞先一步通知了唐堂正,唐堂正却反而 疑他,把他打了起来。

可是“山大王”毫不留情也十分及时的发动了攻击,唐堂正带去的十一名高手,丧了六名,连杨脱在内。

唐堂正狂怒反击,跟“山大王”捉对斯斗,两败俱伤;但身负重伤的“山大王仿似因流血而烧痛了斗志,愈战愈勇。唐堂正终惨败而退。”

山大王“扬言要格杀”通风报讯的坏种徐舞“,徐舞只好跟唐堂正一起仓惶潜逃,逃啊逃的,逃进了”五飞金“。可是唐拿西并不信任他。他一入”五飞金“,就知道很可能会有两种下场:一是逐他出去,一是杀他灭口。他打从心里寒遍了全身。他想一走了之。但为了唐方,他是不走的。那怕是只见一面,他也是决不放弃的。唐堂正反对唐拿西的主张。他觉得自己欠了徐舞的情。徐舞因而得以留在”五飞金“,不过他深觉唐不全对他甚具敌意,而雷暴光和雷变也一直在监视他。他怕的不是他们,而是一向寡言、好像全没注意到有他这个人的雷以迅。从他进入龚头南以来,就一直没见过大当家花点月,倒是常遇到爱酗酒的落魄书生温约红。而他那个一直想见的人。却一直末见……他甘冒奇险,来到这里,做一切他不愿做的事,而且随时还有杀身之祸,可是,迄今还未曾见看他要见的人。啊,那姑娘究竟在何方?她可还有在腮边挂看酒涡、唇边挂看浅笑、心里可有想起我?徐舞念兹在兹,反覆莫已。她是为她而来的,他是为她而活的。他觉得就像是一场独舞。她是为她而舞,可是到头来可能什么都无。她常常在他梦中出现,如果忘了她,他使失去了记忆,也不再有梦。彷佛,她对他一笑他使足以开心上一年半载,只要她告诉他一声你幸福吧,他就会幸福起来。唉,那都是她的独舞,而非共舞。舞过长安舞过江南那里的容颜,教人怎生得志……唐方唐方,你还好吗?你可知道我想你?就在他耐心等待,受尽极端想念的煎熬之际,终于,这一天,雷以迅忽然跟他说:“你到‘移香斋’院前的荷塘去看看,里面的机括壤了,水流不能迥圜。”

这任务并不特别。

徐舞身法向如行云流水,上岸能舞,入水擅泳。

唐小鹤带他进入这风清景幽的园子后,便说要去解手,只留下徐舞在院子里,荷塘寂寂荷叶一摇就像在那儿一片一片的分割光 影。

一尾红靖蜒因风斜飞而过,带来了他梦绕魂牵、熟悉得像有过肌肤之亲。

他听到了那首歌,彷佛在水里传来,里面有缕幽魂在轻唱。

他几疑是在梦中。

如梦似幻的。

他就望见在荷塘对面的倩影。

大唐一方

他一看见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啊,我见看她了,我终于见看她了…

可是紧接下来的反应却是:小心,大意不得,定必有人在监视看我们,要是露了形迹,不但自己前功尽弃。

而且还会连累唐方。

自从进入了“龚头南”之后,他几次都差点给“五飞金”的人拆穿,在严密监视和一直在为自己所不欲为的事情的压力下,徐舞之所以能坚持不畏缩、不崩溃,完全是因为要达到一个目的━━救出唐方。

身入虎穴,就只为了唐方。

只要能救唐方,化作飞灰他也愿意。

而今干恩 想的,终于让他见看了。

但他不能表示 。

不能表达喜。

甚至不敢相认。

(要是孟飞金“的人故意让我儿看唐方,观察我如何反应,如果我一激动,那就前功尽弃了。)他强忍看喜悦以致牙龈溢血。他的心脏在大力撞击胸骨。她清减了。她比以前樵悻了。困在这儿,她一定会恨不开心的了。我该怎么告诉她:我一定会救地出去呢?唐方认出了他,好像见到亲人,笑了起来。音容依旧桃花。笑意唤起阳光泛花。那是徐舞期盼已久的一刻……可是,此际,他只能冷静的、淡定的、不动声息的、简直是脸无表情的,同她伸了一伸右手食指。这一指里算是招呼吗?(这一指里的干言 语,唐方可听懂?)不懂。一只青蛙跳下水,发出的正是这”不懂“的一声。看唐方的神情,就像在看一只顽皮的猫,正在追扑蝴蝶。虽然只相隔了一座荷塘,但徐舞却觉得,他们却仿似隔了一个朝代:在水一方的佳人彷佛是在唐朝盛放时候的一位小方,而他自己,却不幸的正在宋代的一隅枯萎著。不管如何,自此以后,徐舞就更全力以赴:他花了好多时间,取得唐堂正的信心,弄懂了如何才从这里走进来、如何才从这里走出去。他也逐渐消减了唐拿西对他的猜疑,慢慢弄清楚了用什么方法才可以跟外面的人取得联络。他到现在还找不到唐老奶奶和唐悲慈在”五飞金“里布下的”卧底“,但却能取得唐小鸭的友情,从他口中得悉:唐方武功已恢复,但因患病,始终不能痊愈。这病不大能见风,也不可长途跋涉。否则就会晕死过去,所以唐方只好留在这里,等病情好些再走。徐舞知道,他们不会让唐方病好的。他要通知唐方,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在等待良机。唐方有病在身,他不能冒险。要只是他自己一人,别的可能力有未逮,但若说逃 此地,绝非难事。他把消息千方百计的”送“出去。唐悲慈不让他知道在”五飞金“里的内应,可是又很渴听知道多一些徐舞在里面送出来的消息:因为这些消息,其实就是敌人的情报。除了 头北的唐悲慈之外,徐舞 然知晓:他还有一个可信的朋友,带领著一队人马,在等待著他的消息,关心著他的安危。那当然就是”山大王“铁干。在计画准备要进行的时候,山大王就大力的拍看他的肩膀,告诉了他一句话:“别忘了,外面还有我山大王!”

他说话时以眼睛看进徐舞的眼睛里。

直至现在,徐舞似乎仍然可以感受到眼里和肩上犹有余热和遗痛。

他知道山大王虽然讨厌女人,但却是真情、热情且豪情的男子汉。

他知道铁干说的是真话。

徐舞保持跟外面互通消息的方法很特别。

饶是“五飞金”防守得如许之密,纵是一只信鹃也飞不进来,一只灵犬也溜不出去,可是,徐舞一样有办法 外界保持联络。

他靠的是蚁。

蚂蚁。

小小的蚂蚁,大大的本事。

一只蚂蚁衔看一粒米。

每一粒米上他镂列了一个字。

训练鱼鸟蜂蚁,一向都是他的拿手本领。

在米上镂字,更是他的绝门功夫。

所以他能遣蚂蚁把他镂列了字的米粒一只一只一只一只的顺序“衔”出去,而外面自有人接应。

“山大王”派了“佐将”老鱼和“佑将”小疑,唐悲慈派了“燕子钻天”唐催催就匿伏在附近,还布下了人手。

于是徐舞千方百计,想尽办法,殚精竭智,处心积虑,就是在策划安排一件事:如何才能把安全的唐方救出去。

为了不露形迹,他决定要沉得住气。

没有到最后关头,甚至也不让唐方得悉。

至少,以唐方的性子,只要她不知道一直在身边相处的竟都是害它的人,她反而落得安静,不致节外生枝。

徐舞迫不及待的在等。

等那一天。

出唐方的那一天。

那一天几时才来临?

到底有没有那一天?

可是唐方并不知晓这些。

她并不知道个中有这么些周折。

她觉得大家都待她很好,她只是自己不争气,一病便纠缠个没了。

她想回唐家堡,她要闯江湖,但唐拿西劝阻、唐堂正也不赞同,她相信他们都是为了她好。

她只不过觉得有给人监视的感觉。

谁监视她呢?

说来全没来由,只是一种感觉而已。

但它是个敏感女子,因为这种毫无道理的感觉,她 可暂时不练“泼墨大写意”和“留白小题诗”这两门绝技。

虽然,这两种暗器手法一定要天天、常常、时时的练习方可以。

就练得要像用牙齿来咀嚼食物用胃来消化吃下去的东西一样自然自如。

不过她总觉得“有人在注视我”。

这两门绝艺是唐门之秘,如果泄露,极可能按门规处死:当日,她的七表兄唐求因泄露了打造“心有千千镖”的秘法,是以被处“极刑”。

这点使唐方想到就心悸。

所以她一直没在这已日渐熟悉的陌生环境里修练这两门绝技。

她的武功虽已恢复,已经可以运动使气了,但元气还十分衰弱。

这使她十分沮丧。

那天,在荷塘,她见到那个人,明明是相识的,他却装模作样,还对自己伸了一只手指,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也许,当日他败在自己手里,有点不好意思见到她吧。

才一小段时候不出江湖,好像什么都不一样、啥都变了模样了:唐方这样一想。

,就更觉得烦厌了:唉,这场病,几时才会好呢?

逐而渐之,那天荷塘对面的那个人,见面多了,态度也自然了起来。

可是唐方总觉得他神情闪缩,总要等到没有旁人的时候,才会过来搭讪几句。

“唐姑娘,还记得我吗…我是徐舞啊。”

唐方本想不睬他,但见他那种因强抑激动而挣得满脸通红、语音颤抖,又有点于心不忍,便道:“徐……舞?对了,你就是那个边跳舞边放暗器可是还是败了给我的人。”

她笑嘻嘻的说,“后来你还一直给我猛鼓掌呢!”

徐舞为唐方记起他而感动得热泪盈眶。

唐方笑问他:“那天,我想跟你招呼,你古里古怪的,像不认得人哪:对了,一风亭之后,你到那儿去了呢?还有没有参加擂台赛?又吃了败仗了吧?”

唐方问得全无顾碍。

徐舞却一时答不上来……

━━还是没变,这家伙不是半疯不癞,就是必有古怪:老是眼泪汪汪,不然就是满脸通红的,说话一吞二吐,有头没尾,平时闪闪缩缩、遮遮掩掩的,一旦稍微理睬他,他就像要哭出来似的,得要小心提防著!

她准备下次见著花点月的时候,打探一下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别教人混了进来,在

家联盟的重地里痛风搞雨。

她只想到去问花点月,却并不想问其他四位当家。

她觉得雷以迅太深沉,唐堂正太不耐烦,唐拿西总是不会给人正 的答案,温约红只顾饮酒,太过柔弱,无怪乎连这场病都老是医不好还是花点月谈起来比较投契些。

除了说话不喜欢看人(我还不够漂亮让他看吗? )之外,花点月有礼体贴,而且从来不摆架子,自从那次“拜会”之后,花点月亲自到“移香斋”来,远比她到“大方堂”见他多些!

唐方心里记住了这件事。

可是在再见到花点月的时候,她却没有问。

因为这一回“见面”,一“见”上“面”就已经动手了,唐方在羞忿中那还记得曾有个苦命的徐舞?

托一见

徐舞却忘不了。

徐舞第一次见唐方的时候,先著到花。

那白色的花瓣像五指托著一只玉杯,不过他很快的发现那不是花而且根本就是手指。

唐方那时正在攀摘一朵白花。

阳光自弃丛过滤下来,映得唐方的脸流动著一些光影,好像童年时某一个难以忘 的情节;的 ,唐方脸上那稚气而英气的神情,睁子像黑山白水般分分明明,紧撮的唇边漾起两朵甜甜的笑涡。

拗执和嗔喜怎么可以融会往一起,但那又是分分明明的一张容华似水的脸!

后来回想起来,徐舞才懂得那叫 艳,那是 艳!

为了这 艳一见,徐舞自觉从此永不翻身,他也不需要翻身:古之舞者,那年的容华,教人怎生得忘?

……

徐舞永不愿翻身。

唐方却并不 知自己会让男人 艳。

因为她是女的。

女的绝少会为男人“ 艳”。

━━事实上,男人至多让人迷恋、崇拜、动心,但很少能让人“ 艳”。

唐方本身,见到一些美丽绝色的女子,反而会“ ”上一“艳”。

虽然她对男人会这么的迷恋她并不知情,但她对自己很有信心━━那次,在“一风亭”,她在沐浴的时候,一群无行浪荡之辈强行闯入,虽她已教他们吃了好些苦头,而且也可以断定她遮掩得好,他们什么也著不到,不过她还是认为那是“奇耻大辱”。

想起也有羞耻的感觉。

幸亏它是江湖女子,而且一向豪侠惯了,心中痛恨。

但也并不觉得那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过自此之后,她沐浴时便特别小心一些。

她不希望还会再发生任何尴尬场面。

“再要有男人闯进来,”她心中对自己起誓,“如果他不是我的丈夫,我就挖了他的眼睛。”

结果真的有人闯了进来。

“龚头南”一向防备森严,谁敢贸然闯入?

再说,澡堂外面还有唐小鹤和唐小鸭守著,唐方就算在病的时候也是个有闲情的人,她一向看得开、看得化,她才不会因为近日来一直有“给窥视”的感觉而成了提心吊胆、 弓之鸟。

一个人要是阴影太重,那么就算在幸福时也不会快乐。

唐方既入江湖,就拿定主意,下定决心,要拿得起,放得下, 一拿得起,放不下,那么,就不要拿起来好了;可是如果既要拿起而又放不下那么就放不下好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样一想,其实也就没有什么拿起、放下的了。

这样最好。

心宽自然闲。

可是这次却“闲”不下了。

唐方一向喜欢浴沐。

洗澡给人干净的感觉。

洗澡的时候,心境自然较舒闲一些。

这次之所以不能“闲”,那是因为澡堂的门突然无、声、无、息的震飞━━不是震开、也不是震碎,而是震飞了━━但仍不带一丝声息的,这才是纵有绝世功力也不易为的。

一人推著一张木轮椅,闯了进来。

在唐方沐洗的时候闯了进来,莫非也是要来一场“ 艳一见”?

门崩墙毁。

嗔怒的唐方动了杀机。

她最生气人家骚 她的睡眠,更不喜欢当她沐洗的时候有人闯了进来。

包何况那是男人而她刚有过“一风亭”的不快经历!

所以她今日决不容情。

自从“一风亭”事件之后,就算是在浴洗的时候,她也把暗器放在伸手可及之处━━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她好久没使过暗器了。

甚至也好久没练习过了。

可是有一种人,不一定是依仗勤习而有成,而是因为他(她)有 生俱来的天分,就算并不十分勤奋,仍然一出就是高手。

唐方就是这种人。

不过,要有成并不难,靠一点点才华和一点点的勤奋就可以办得到,但如果要有大成,就则非常十分勤奋和过人的天份不可了。

唐方呢?

唐方在出手的刹那,已看清楚来的是什么人:一个男子。

她的暗器已出手之际,才发现来的正是“龚头南”的头领、“五飞金”的大当家:“空明金镖”花点月!

这霎瞬之间,唐方有点后悔她使出“泼墨神斧”来。

(━━该死的花点月,他似完全没有著到飞斧。他只眼睛空空茫茫的,看著自己。)

唐方又气又愤,但却并不十分想杀死这个人。

可是花点月却似没发现有暗器、甚至也没看见唐方的侗体,眼睛空洞洞的似透过了唐方,看著唐方背后的那一面墙上,更似透过了墙著到了墙外很远很远的地方。

这瞬间唐方真想大叫出声:“著什么著━━还不闪开!”

花点月没有闪开。

他仍然像钉著一般的坐在木椅上。

他眼神仍然忧郁、孤寂。

也许他在那刹间共“做”了一件事(之所以用“也许”二字,是因为唐方也不知道这种“情形”究竟是不是花点月“做”出来的,甚至也不知道是不是“人为”的)━━他胸前的衣衫突然凸了出来,像一个气泡,“璞”的一声,飞斧钉在上面,活像毒蛇给抽去了脊骨,全消了劲道。

花点月点点头,道:“好一柄飞斧!”

他的眼睛仍直勾勾的看著唐方。

唐方羞忿已极,怒道:“可惜却杀不了你!”

花点月却问:“你没事吧?”

“你才有事!”

唐方恨恨地道:“我还有箭,你再看,我就射瞎你!”

“看?”

花点月一楞:“看什么?”

唐方气极了。

著花点月的神情,像什么也没著到。

听花点月的口气,眼前的都不值他一著!

一个像唐方那么美丽已极的女子,更有一副美丽已极的侗体,可是花点月竟然完全放不在眼里,百中无人!

对一个美丽得一向男人见了大都爱慕不已的女子来说,不意给男人撞见它的裸体固然羞愤,但更令她气煞的是那人根本像是只著到屋里有一张椅子那么自然,无 无喜。

(此辱何能忍! )她终于发出了箭。

因为太过激动(可能也因久未练习之故),发箭的时候,也水花四溅。

水花正好可以撩人耳目。

箭夺花点月双目!

艳一箭

箭夹著水花,煞是好看。

小小红箭,末伤人已红似血,一出手就似是一场 艳,就算伤于它利簇下也不过是一场

艳!

这么好著的箭!

箭到半途,还会像情人蜜语,方位遽变,本来左箭原取右目、右箭原夺左目,现却刚好对换!

唐方箭一出手,也觉自己下手太辣了!

至多,只伤他一只眼睛便已太……

著花点月的样子,依然故我。

他仍似没著见唐方的侗体。

仍然没注意到有两枚小箭要亲吻它的双眼。

但险上却出现了一种微悟的神情。

唐方心软,几乎要叫:“快闪,否则要变瞎子了!”

可是它的声音又那里及得上它的箭快?!

那两支小小小小的红箭,正以 人的速度来 它们的艳!

就在这时,“嗖嗖”二声,花点月左袖右袖,忽各掠起一道金光,本来射至的箭,倏然激空而起,“璞璞”落向唐方浴洗的木盆里。

金光又倏地回到他的袖子里。

他侧著耳,茫然的像听什么似的,半晌才说:“原来你在洗澡。”

然后把小矮拾起,齐齐整整的放在地上。

然后他推动轮椅,转向缓缓而去,一面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所以失礼。”

直至到了门外,他还抛下了一句苦涩的话:“你是著到的,我除了是双腿残废之外,也是个失明的人。我是听人说你遇险了,才急急 了过来……”

唐方一时忘了拾起桶里的小矮,也不知道这个澡还要不要洗下去。

他初见她时,就好像是一个久因于枯井里的人,星光就是它的等待,但他也无意去攀撷。

有一天,忽然有一个美丽的女子,遮去星光,俯身探首,看了他一看。

她是不是来探著他的,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著见她了,那瞬息问的容华,使他在井中疯蹈狂舞,心中给一种美丽得想飞的奇想充满,一种想飞的美。

他知道他自己不是什么,也不算是什么,但凡她所眷顾的,她所垂注的,都是炫目的,都是荣耀的,所以他自觉已经是个人物了。

她的容颜能令人七情没顶,他著她得七情上脸,他为了常常能著到她,是以不惜击碎砖,敲碎墙,毁碎这口井。

轰然倒塌中,他才梦醒,他仍在井底。

而井外的她,早已不在了。

“五飞金”是他另一口新的井。

这是口他自杀的井,因为她在井里。

因为也在“井”里,所以才能常常见到她。

他逐渐可以接近她了,但还未向她道出真相。

因为时机未到。

他觉得她并不开心。

她的冷漠足以粉碎他的 喜。

她看去有一种无聊的美,但有时这种看似轻描淡写的美艳却又是见血封喉,且足以技压群雄的!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时候快到了。

他用蚂蚁“寄”出了他“匕现计画”的“最后一封信”:“四月初至亥时匕现”。

“匕现”的意思就是:他要救出唐方了,请在原先约好的地方接应。

为了不会出错,他一共“投寄”了两回“信”。

懊做的他都已经做了。

他把一切的希望都交给蚂蚁。

小蚂蚁。

唐方从不杀蚁。

每次,她抓到蚂蚁,就像抓到淘气的孩子一般,跟它说了老半天的话,然后彷佛打了个商量,订下“互不侵犯条约”,才把它扔下它的阁楼,让蚂蚁在空中风中飘呀飘的,为它设想一段 险而无恙的旅程。

不是听说猫从高处跃下也不会受伤的么?

蚂蚁更轻,当然不会受损了。

要不是他们来偷吃她的饼干、蜜饯、糖果,她才不会去抓他们呢:都是它们坏,破坏了君子协定。

它不仁,我不义,扔它下 楼,吓唬吓唬也好,若下次它还敢招朋唤友的打 我不?

唐方为了不去想原来那很好看,人又很好的大当家原来是个瞎子,只好去跟蚂蚁说话(一言不合,有时还骂起架来)。

她一直以来都有个迷惑:她几次发现徐舞俯身蹲地,嘴里念念有词,可是地上什么也没有,只有几只或一队蚂蚁━━他跟蚂蚁到底在进行什么“交易”呢?

结果,她的视线发现了一只蚂蚁,扛著一粒米,她眼尖,瞥见米上仿似有字。

她还好奇。

她“抢”掉了蚂蚁“扛著”的米。

(这也叫做“劫粮”吧?)

然后她著到了一个“初”字。

她不动声色,未久,又一只蚂蚁干山 水的经过墙角,它“扛”的米自然给唐方“劫”去了。

那是一个“五”字。

━━初五不是明天吗?

唐方沉住气,随著蚂蚁雄兵队伍寻索过去,找到了“亥”、“时”两个字,还发现徐舞就在院子里鬼鬼祟祟的把米粒“交”给蚂蚁。

━━好啊,这小子!

━━吃里扒外,竟敢在唐、雷、温 大联盟里闹事!

━━一定是来“卧底”的!

━━此举无疑是跟外面的人联络了。

(他开始假装不认识我,后来又无故搭讪,说话结结巴巴,原来别有所固!)

(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有人暗钉,莫非就是他?!)

(他不是说今晚西时要来找我吗?)

(幸好我发现得早!)

江湖无分大小,只要敢闯就是江湖。

唐方觉得“五飞金”里也是一个小小的江湖。

不过她并不明白,“闯”有时 可闯出天下,但有时也会闯出祸患来的。

他终于等到今晚了。

(我该怎么跟她说是好呢?)

(她出去之后,还会不会理睬我呢?)

(她会不会怪我一直都瞒著她呢?)

(她会不会相信我的话呢?)

徐舞生怕自己见著唐方之后,会不知怎么说,甚至会说不出话来,是以他愤笔疾书,并详绘记成画图,小心勾勒各要道出处,被阵之法可是,一一写成之后,他又把信团均揉成一团,大力扔在地上,心中一股胆气陡升:徐舞,你既有勇气身入虎穴,为何却不敢当面对唐姑娘把前因后果说清楚,亲自带地出去,还绘什么图?!

写什么信?!

他决意不予自己有逃避的机会。

他就这样热著血、热著心、也热著情,到了“移香斋”。

他一时“忘了”把纸团撕去,其实,他所给唐方任何事物,或有关唐方的任何东西,他都不舍得毁去;就连当日他初见唐方时的衣衫,他都不舍得再穿,洗得干干净净的,去那里都带在身旁。

荒唐一战

唐方嫣然一笑道:“你可来了。”

徐舞的心又在飞舞。

他强抑心神,说:“唐姑娘,我来这里,其实是有话想告诉你……”

唐方笑盈盈的倪著他:“你当然是有话告诉我了,不然到我这里来干啥?”

徐舞里一里干涩的唇,措辞对他而言,比舞动一头狮子还凶险:“是这样的,我是受唐悲慈前辈所托”忽听檐外一个祥和至极的语音道:“你来这里卧底,还敢把十六哥牵扯进去?”

另一个不耐烦的声音说:“罗嗦什么?把他逮起来!”

说话约两人,一个是唐拿西(他正弹著指上的污垢),一个是唐堂正(他像一头给烧著了尾巴的老虎),一齐自外,“迫”了进来。

他们走进来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气势“迫”人的“迫”字。

徐舞仓惶望向唐方。

唐方得意洋洋的说:“瞧,我早就发现你是来这里卧底的了。是我通知唐叔叔的。”

徐舞宛似听到身体里有什么事物“格”地一声碎了,这一来,整个人都变得残缺不全了,反而回复了平时的机警。

“我说的是真的,他们是要骗你交出唐门绝技的练法,毒也是他们下的。”

徐舞急而快而低声疾道:“要是不信,你可以先到我房中取两张揉绉的纸瞧瞧便知,还可以按图到”水月半塘“后的”鹰留阁“一著便知!”

说到这里,唐拿西和唐堂正已走到近前了。

唐堂正蓦地喝问:“你说什么?!”

徐舞忽道:“是江南霹雳堂的雷暴光遣我来的!”

“胡说!”

唐堂正怒道:“雷暴光在霹雳堂?!你瞪眼说瞎话:待会儿我叫雷暴光好好的给你━━”唐拿西忽道:“正哥,别多费唇舌,拿下再审!”

唐堂正马上察觉,立即住口。

唐拿西忽间唐方:“小侄女,他刚才说了什么?”

唐方心头忽觉一片紊乱。

她毕竟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

听了唐堂正的话,她开始去想徐舞的话了。

“他狗嘴里不长象牙!”

唐方灵机一动,“他说是五十七叔叔派他来的。”

唐堂正嘿声道:“荒唐!”

唐方反问:“说不定他真的是五十七叔派来的呢!”

“荒天下之大唐!”

唐堂正睁大双眼,不可思议地道:“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呢?”

唐方“转守为攻”,“五十七叔的为人我一向都觉得━━”唐堂正一声喝断:“当然不会,因为━━”唐拿西-向慈和,此际忽然发出一声断喝:“免患子,胡说八道,妖言妄语,还不就逮!”

徐舞忽然漫空而起。

此地已不能留。

他决不是笨人,到了这个地步,他只有先求“走了再说”。

他的身形飘忽,并不急,也不快,亦无 出奇,但就是出奇的美。

美得不像是轻功。

而是舞姿。

在这极美的舞姿中,徐舞已射出 十发牛毛,十 片飞煌石,六支五棱镖,还有一道寒芒。

暗器全攻向唐拿西。

当徐舞发现唐方揭发他是“卧底”之后,立作了几个反应和反省:一,他错了。

他应该一早就先告诉唐方的,否则,唐方不知他是来‘五飞金’救她的,反而以为他是来 “五飞金”为敌。

二,解释已来不及了,而他也及时说了他说的话,现在已不能逞强,唯有先逃出去再说。

,眼前这 人中,以唐堂正武功最高,但以唐拿西最是机警精明,他一出手,就要先让唐拿西回不过气来,自己才有机会逃走。

对手武功高强还在次要,对一个逃亡的人来说,追捕者的精明机警更为可怕。

他的暗器一出手,人就立刻“飘”了出去。

唐拿西刚想动手,却见徐舞已至少以六十种暗器攻向他。

他只有一霎的时间接下了所有的暗器。

但这一刹那间徐舞已如风般掠出了“移香斋”。

他掠出去的时候掠过唐方。

唐方明若秋水的眼正看著他,手指一动,但却没有出手。

徐舞一接 唐方双眼,震了一震,唐方虽然并没有出手,但他还是慢了一慢━━就这一慢之间,唐堂正已大喝一声,劈掌打出一块金子。

一块沉甸甸、厚重重的金子,来著厉啸已堆至徐舞背门,徐舞大叫一声,背后为巨劲所撞,陡然向前疾驰,比原先速度条增快了十倍不止!

他一直急凉了 丈,才停了一停,但金砖余力末消,他又急纵 丈,脚才沾地,金块第

波余力又至,他再一纵 丈,然后倒空急翻,伸手轻巧地接下了金砖。

原来他是藉唐堂正“飞金”之力来使自己急速突围。

唐堂正怒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