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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脏东西”是引路人给克罗赛尔起的代称,也是营地内大多数人称呼他的方式。

路上,唐铬得知,最初,在劫掠祭司一族时,虽然这小孩是个瞎子,但因为他相貌出众,还是被商队的某个豪强看上带走了,本不欲图他到人手下伺候人,但“脏东西”到那帐篷去的第一晚,便用发簪刺瞎了那豪强的一只眼睛,他也由此被赶到了队伍的最后方,不被任何人看管,也不被任何人认作奴隶,只是这里所有人欺负的对象。

他的头发,或被恶意剪掉,或被狠力抓扯,或自行一根根脱落,如今已成为斑秃的情状,这样的他,在商队内所有人的眼中,自然失去了他的唯一价值——美貌。

水声,伴随着氲氤的雾气,唐铬褪下小克罗赛尔的衣物,他看见他身上遍布的乌青和血痂,忍不住咬紧了牙关。

他轻轻地用热毛巾擦过克罗赛尔的皮肤,他看见一股接连着一股,流向废水池的脏污,“疼不疼?”他轻声问着,老实说,此时此刻,在唐铬的眼中,眼前的克罗赛尔已经跟经年之后的克罗赛尔全然分割开了,诚然,自己所熟悉的克罗赛尔是强大的,但眼前这个……仅仅只是一个可怜的,需要人保护的顽强小孩罢了。

唐铬的问题,克罗赛尔并不回答,大概是判定身后人对他并没有恶意,他只是安静地坐在唐铬双腿之间,一言不发。

“对不起……”轻轻抚住克罗赛尔光裸的头顶,唐铬双手颤抖着,忍不住道:“要是我能早一点找到你就好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自责什么,只是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无比的沉痛,像是有人用利器一刀刀划开了他的心那般。

自己是这个地方唯一认识克罗赛尔的人,所以……今后克罗赛尔都由将由自己来保护。

唐铬想着,手中的力道更轻了些,就好像自己怀中的,是一个脆弱不堪的瓷娃娃。

洗了许久,水都开始变凉了,克罗赛尔才终于变成干净的模样。

在唐铬再次准备抱起他的时候,克罗赛尔忽然剧烈挣扎起来——与此同时,他感觉到脚边的水正泛起丝丝的酥麻。

“克罗赛尔?”唐铬惊疑不定。

“我不是。”略微侧过头,小克罗赛尔的目光没有焦距,但他眼底的恐惧与厌恶,却令人遍体生寒,“滚开!离我远点儿!”

唐铬这才意识到,方才为克罗赛尔洗澡的动作可能引起了他的不适,毕竟克罗赛尔之前……“不是——”一时急躁,唐铬一脚踏入水中,从脚底自全身的酥麻令他感到灵魂都要从体内被抽离出来,可他却没有功夫想那么多,他急于跟克罗赛尔解释,却因为电流而跪在了潮湿的地面中,“我没有想对你——怎么样,现在已经安全了,你——不用……”

电流的骤然逝去令唐铬得以缓一口气,他缓了半晌,再再次露出笑容,为了使自己看起来更加值得信任,他索性就那样蹲在眼前的小孩跟前,“真的,我不会冒犯你,我会,保护你,请相信我。”

虽然目不能视,但克罗赛尔听着少年那诚挚而又低沉的嗓音,一时间,没忍住伸出了手。

克罗赛尔正抚摸着自己的脸,意识到这是建立信任的好机会,唐铬便静静地呆在原地,静候着克罗赛尔的抚摸。

“记住我的样子了吗?”唐铬轻声问,不过他知道,或许经年之后的克罗赛尔并没有认出自己,或许……靠触觉认出一个人,或许的确会比较困难吧。

而后唐铬帮克罗赛尔找了件自己的衣服,帮他穿好了。

他原本想将克罗赛尔抱回到自己的床铺上去,但克罗赛尔的动作却更快,他虽然看不到,但却好像能够准确知晓前面有一个障碍,从而不着痕迹地绕开。

克罗赛尔并没有走到唐铬的床边,而是选择缩在了帐篷内的一个小角落里。

“去睡床上吧……”唐铬是万分不可能再让克罗赛尔睡地上了。

克罗赛尔不动。

于是唐铬再次尝试抱他,这次遭到了克罗赛尔更加激烈的反抗,但这次唐铬没有退让,他直接将克罗赛尔打横抱起,放到了自己的床铺上,“你不用紧张!你不用紧张!我不会跟你挤一起,我……打地铺。”

闻言,克罗赛尔只面向着这边,一动不动,却显然,仍旧维持着戒备的状态。

为了证明给他看,唐铬将一些干草铺在了地上,而后再打开自己的包裹,将平日里他穿的衣物都放在干草上,“我就睡这。”他笑着对克罗赛尔说。

夜色渐沉,室内陷入了沉寂。

唐铬叫了克罗赛尔的名字,然而对方却说:“我不叫这个。”